1951 年冬，我调到醴陵县代兴乡参加土改工作。到达工作岗位后，即深入到贫雇农家中访贫问苦，扎根串连，并与之“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我扎的根子是雇农钟长生，他做长工十多年，背都压弯了。一家五口，生活极端困难。一床棉被盖了三代六十多年。冬天没有垫被，仍垫着热天的粗蔑垫子。我住到他家后，即与之同住，将我的好棉被让给他的老婆和孩子们盖。我则和他睡在蔑垫子上盖着那床盖了三代的破棉絮。在滴水成冰的寒冬，脱下衣服睡在蔑垫子上，冷得直哆索，浑身像筛糠似的，我和钟长生紧紧的贴在一起，相互以身体取暖。虽然同住，钟在思想上与我仍有距离，不肯倾诉其所受的苦难。

    我处处关心和帮助他和他的全家，数九寒天，他和他的孩子们连袜子都没有，我则以有限的津贴为他们买来袜子。并经常帮助他家挑水、打扫庭院，帮助砍柴，中耕油菜。犁田时，连耕牛都没有，在犁辕上装一个横档，掌犁人以肩抵住横档推着犁铧前进，前面则以两个青壮年劳力拉着犁铧替代役牛，我和其他青年工作队员帮钟长生拉犁，一干就是半天，真是“俯首甘为孺子牛”，虽累得腰酸背痛，我们都非常高兴。他看到我长期在他家吃红薯、糠粑粑、红薯丝饭、咽辣椒、萝卜、酸菜，有时便用米汤作汤，在米汤内放点辣椒、豆豉、油、盐，吃起来津津有味。我每餐0.12元的菜金照付，他便要他的老婆为我煎个荷包蛋，我则让给他的孩子们吃。后来，他老婆便将蛋放在饭下面，我吃出来仍然夹给他的孩子们吃。

    久而久之，他感到我们工作队员是真心为贫雇农服务的，终于和我敞开心扉交谈了。我们常常一边劳动，一边讨论其穷苦的根本原因。他有“宿命论”思想，把自己的一切苦难都归根于“命苦”。我和他摆事实，讲道理，难道贫雇农天生都命苦么！我们没日没夜地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什么食不饱腹，衣不蔽体？地主们从不劳动，却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有些贫雇农三四十岁了甚至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有些地主却妻妾成群，难道他们都是生来命好么？我还教他们唱《谁养活谁》这首歌。通过反复教育，他们逐渐认识到了贫困的根本原因是封建主义的土地所有制。

    钟长生没当长工后，就租种地主的土地。当时，地租是四六开，如果亩产稻谷250公斤，自己可得150公斤，地主得100公斤。由于生产条件落后，一亩田在丰收年景也只能收到稻谷200公斤左右。除去种子、成本和交租，自己所剩无几，而地主坐在家中，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遇到灾荒歉收年成，就不得不借高利贷了。钟长生就借过高利贷，地主们放高利贷的利息轻的为加三息，重的为加五息，即借谷50公斤，一年要交息谷15～25公斤。更残酷的是利上滚利。那里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农民身上两把刀，租子重，利钱高”。真是“二月卖新丝，五月糴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钟长生受过种种剥削，通过多次耐心启发，他很快提高了阶级觉悟，认识到封建土地制度是造成农民贫困的根本原因。只有通过土地改革，将地主阶级手中高度集中的土地没收后分给无地少地的农民，才能推翻剥削制度，让自己过上好生活。

    钟长生阶级觉悟提高后，再通过他串联其他贫苦农民，往往比我们工作组做工作更起作用，他们彼此知根知底，以苦引苦，现身说法很有说服力。他串联了钟月伦、钟图谋等；接二连三地又去串联其他贫雇农。在贫苦农民比较充分地发动起来的情况下，即建立农协小组，然后以乡为单位成立农民协会。接着由农民协会主持划分阶级成分，斗争地主。土改工作组坚决执行共产党的“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孤立富农，有计划有步骤地消灭地主阶级”的总路线。许多农民在斗争会上声泪俱下地控诉地主阶级在经济上的残酷剥削和在政治上的残酷迫害的滔天罪行。

    代兴乡将没收和征收的土地分给无地少地的农民，给地主们也分得同样一分土地，让他们自食其力，在劳动中改造成为新人。在分配房屋和其他胜利果实时，采取填空补缺的方式，即让赤贫户搬入没收的地主们的屋中，家具原封不动地归其所有。

    代兴乡地主们的浮财很多，除金银首饰品之外，有整箱整箱用塑料薄膜（当时叫玻璃纸）包裹的未开箱的衬衫，有毛皮大衣、呢绒等各式衣服，有瑞士手表、派克钢笔等。乡农民协会要给工作组每个成员送一分胜利果实，我们婉言谢绝了。乡农协又专门研究决定作价让工作组干部买一件所需的物品。经了解，折价极不合理，有半卖半送之意，我们谁都没有购买。青雅乡有位姓陈的干部花了两元钱买了一块瑞士手表，在县上集中整风时，受到了严厉批评，认为这是变相贪污农民的胜利果实，并责令其退还乡农协。土改结束后，乡政府和乡农协要宴请工作组成员，我们得知后，动员其放弃，但他们执意要请，以感谢工作组帮助其翻身作主人。我们反复做工作都无济于事，真是盛情难却。要赴宴，我们每餐只有0.12元的用餐费，如果照价值付钱，又无能为力。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们都回避了盛传的宴请。直到午餐过后，才陆续回来，乡农协责怪我们没有领情，我们反复说明，农民翻身当家作主，是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自己解放自己。土改工作组成员是党的干部，人民的勤务员，做了一些工作，是应尽之责。

 

（作者系岳阳市二中原校长兼党支部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