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十一天
来源:未知来源 日期:2015-03-31 12:00
我于1976年参军,1978年提干任连队司务长,1979年2月随部队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在那战火纷飞的日子里,我经历了人生最难忘的生死十一天。
(一)
1979年2月17日凌晨6时25分,万炮齐鸣,火光冲天,山崩地裂,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了。
我连越过国境线后,奉命夺取5号高地。敌人在山上修筑了3道堑壕、交通壕,是掩蔽部和暗堡相结合的环形防御工事。一个加强排踞险固守。当我连接敌运动时,敌人在山顶上的各种火器一齐朝我连射来,妄图阻止我连前进。我连立即用轻机枪对抗射击,压制敌人火力,掩护一排主攻。战士们利用土堆、土坎、水沟、树林掩护,奋不顾身,成班战术队形继续跃进。一班从左侧首先突破第一道堑壕,二班在副连长肖殿银的率领下,从右侧占领第一道堑壕后,又迅速攻入第二道堑壕并组织六0迫击炮、四0火箭筒择机发起攻击,一举打掉了敌人山顶上的暗堡。全连指战员向5号高地发起猛烈冲击,敌人抱头鼠窜地往树林中逃命。在对面339高地向我连突然袭击,并组织敌军增援时,连长命令二排、三排穿插到5号高地后面,伏击339高地下来的敌援兵,顿时机枪扫射,打得敌人援兵在山谷密林中乱窜。
在争夺5号高地的枪林弹雨中,副连长、一班长牺牲,7名战士负伤。一班情况十分危急,在6名敌人进入一班正面的第二道堑壕时,副班长周连雄扣着扳机,一个长点射,4个家伙当即毙命,余下的2人抱头鼠窜。10时20分,我连终于占领了5号高地主峰,敌人丢下40多具尸体滚下山去。11时30分,我连接到向同登靠拢、增援3营7连的作战命令。全连指战员迅速撤离5号高地,沿着通往同登的公路从两侧山坡上,交替掩护急速前进。在山坳里遭到敌军阻击,连长黄华烈立即指挥一排正面主攻,牵制敌人,二排左、三排右从两翼包抄夹击,打掉暗堡。全歼从同登溃散之敌18人。15时,接到“停止前进,就地转入防守,策应三营” 的指令。连长黄华烈随即指挥占领路旁的无名高地,察看地形地貌后,按一、二、三、四排序列为单位,组织修筑简易战壕,挖好猫耳洞。在这里平安地度过了战地第一夜。18日10时30分,连队接到挺进同登的命令。13时,我连兵分三路,犹如三把锋利的尖刀直插同登。挺进途中,龟缩在周围山洞和碉堡里的敌人负隅顽抗,我连迅速组织火力还击。经过激烈战斗,我连和友军胜利占领同登镇。打扫战场后,我连又奉命撤出同登镇,消失在一片橡胶树木之中。
(二)
2月19日,在部队指挥所的军用地图上,有几个红色箭头指向同登的鬼屯炮台。这个炮台位于同登镇西侧一个平顶山上,俯瞰同登全镇,直接控制着周围十几个山头。处在通向友谊关、谅山、太原、脱浪县等四个方向的铁路和公路交叉处,是越军“英雄团”的一个主要支撑点和核心工事。它深入地下20米,坑道全长200 米,坑道两侧有“B”型房厅20间,有密封门、舞厅、水池、电灯和厕所等全套生活设施。4个碉堡露出地面,以铁轨作钢筋,用水泥铸成的墙壁足有2米厚。工事内有30多个火力点,组成立体火力网,是越军吹嘘的所谓“坚不可摧、攻不可破的堡垒”。
为了作好攻打炮台的战斗准备,我们在橡胶林中蹲守了两天两夜。
21日拂晓,按照强攻巧取的作战部署,我连负责组织轻、重机枪占领鬼屯炮台南侧的一个小高地,首先开火,牵制敌人,给敌人造成我军从南进攻的错觉。3门八五加农炮摆在东侧公路,3挺高射机枪架在山坡上,由一营二连负责,直指炮台的明碉暗堡。二营主攻连从北侧迅速进入出发阵地,另组成30人的突击分队,带着爆破筒、炸药包、喷火器,借着夜幕的掩护,于凌晨5时前在敌人的鼻子底下潜伏下来。7时,我炮兵火力向鬼屯炮台倾泻而下。我连的轻重机枪在南侧向鬼屯炮台猛烈扫射,以迷惑敌人。潜伏在敌人鼻子底下的突击队一跃而起,首先向敌人发起猛攻,神速地冲进了第一道堑壕。
7时20分,总攻开始。惊慌失措的敌人匆忙从密密麻麻的射孔里打出子弹。部分敌人钻出洞来,慌忙用轻机枪扫射。突击队员冒着枪林弹雨,利用敌人的射击死角,用喷火器喷出一条条火龙,把敌人封锁在山洞里,2000度的高温烧得敌人哇哇惨嚎。接着,突击队炸洞口,打枪眼,扫残敌。经过2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鬼屯炮台的表面阵地被我二营占领。黄昏时分,我工兵部队运来数十吨炸药,对鬼屯炮台的地下城堡实施大爆破。随着地动山摇的一阵巨响,越军苦心经营多年的鬼屯炮台,成了埋葬他们自己的坟墓。同登敌人的整个防御体系土崩瓦解。
(三)
经过几天的连续作战,部队后勤保障跟不上,炊事班带的干粮只够3天,在班长曹佑喜的安排下,已经坚持6天了。22日,在指战员忙于挖战壕、修工事时,曹佑喜对我说:“对越作战第六天了,带的干粮没有了,全连吃饭的问题怎么办?”“是啊,我也正为此发愁。”战斗打响后,炊事班失业了,没有生过火,更谈不上烧水做饭,全班12名战士,成了连队的战地救护队。如果支前民兵再不送干粮到339高地,全连都要挨饿了。于是,我便提出下山进村找粮食的想法。
2月23日上午,山雾特别大,能见度不到30米。我带着炊事班的战士背上塑料水壶,3人一组拉开间距,交替行走在下山的小道上。很快,看到前面有一个小村庄。班长曹佑喜提议进村看看,便交替掩护向村庄跑去。但搜索前后三栋独立的小平房,一无所获。我们便在屋旁甘蔗地砍了5捆甘蔗。我命令全班掩护,由副班长带4组下到前面山塘边取水。突然,一梭子弹从山塘对面100余米的树林扫射过来。塘里水花四溅,陈大江的水壶打成了漏壶。经过一阵激烈的对射,击毙两名越南武装人员。时近中午,我便带着炊事班战士一路小跑回到339高地。带回的3壶水(60公斤)、5捆甘蔗(50余根),权且作为全连指战员充饥之用。24 日,我们断粮两天了,为给指战员解渴充饥,便拿着冲锋枪,对着芒果树猛射3个弹夹,半生不熟的芒果掉了一地。捡回来分给全连指战员。14时,我带着炊事班和连队文书、卫生员等15人下山接应支前民兵队,一路小跑,往返40分钟,从山下背回全连3天的干粮、罐头及苹果等食品,立即组织分发到各班、排,战士们填饱了肚子,精神更加振奋,严阵以待准备新的战斗。21时,连队接到撤离战区回国的命令。虽然大家都在想,谅山还没打怎么撤了?但军令如山,连队在夜色中迅速撤离高地。24时,部队到达友谊关,在公路两侧集结休息待命。休息大概30分钟,部队又接到立即返回原阵地的命令,我连又起程夜奔,于25日凌晨4时回到339高地。在阵地前沿二连防守的6号高地发生激烈枪战时,我奉命带炊事班的战士扛上几箱子弹、手榴弹和担架,一路成班战术队形,去6号高地送弹药和实施救护任务。当我们赶到6号高地时,小股敌人已经突破第一道堑壕,进入到短兵相接的厮杀。我们立刻投入战斗,前沿战士奋勇射击投弹,一下子就撂倒20多个敌人,余下的掉转屁股四处逃散,滚下山去了。进入第一道堑壕的小股敌人,妄图负隅顽抗。经过半个小时的激烈战斗,打退了越军的两次进攻,歼敌48人,夺回了6号高地。
(四)
26日,我连坚守在339高地上。下午进行攻打谅山战前准备。自卫反击战拉开了第二战役的序幕。
27日7时,我军发起向谅山进攻的命令。我连从339高地撤下来,与大部队在公路上会合。步兵坦克协同作战,大兵团式的向谅山进攻。前进不到半个小时,前面部队在峡谷中遭到敌人猛烈的炮火袭击。营部指挥我连立即从公路左侧,通过开阔地向对面山峦发起进攻,打掉敌人的火力点,掩护步坦协同作战的大部队通过峡谷地段。战友们像猛虎一样冲到公路左侧,时而交替、跳跃式地前进,时而低姿匍匐在一片开阔的稻田里前行。开阔地大概有800米宽,完全暴露在敌人有效射程之内。敌人轻、重机枪发疯似的狂叫,子弹从战士们的头上、身边擦过,打得泥土飞扬,好些战友中弹身亡。我带着班长曹佑喜、卫生员付良、文书李立民和炊事班的战士,被敌人的火力封锁在田埂下,我们只能贴着田埂低姿匍匐前进。在我习惯地将军帽往上一推时,敌人“砰”的一枪打在帽子的五角星上,将帽子打飞了。好险!心里一阵发凉。经过艰难的二十多分钟,我们终于通过了开阔地,靠近山坡了。猛地一跃跑到山坡上时,听到哧哧的炮叫声,我和战友迅速卧倒,3发炮弹在我们附近着地爆炸。当我们爬起来继续前进时,又有几发炮弹飞来,已是躲让不及了,卫生员付良头部被弹片擦伤,我欲爬起来,脚动弹不得,一看,左脚被炸断,脚尖向后180度,鲜血直流。卫生员付良将自己头部包扎处理后跑上来,咔嚓一声,把我的脚尖从后扭过180度复位。用急救包、止血带、绷带作了一些简单的处理。这时,文书李立民胸部负伤。我要卫生员立即上去救护。炮弹仍在周围不停爆炸,我立即指挥撤离此地,战友们背着我和文书撤到一个山洞里,为了让战友跟上大部队,我说:“留一人在此照顾伤员,其余的立即前进,赶上连队!”班长曹佑喜便带着战友依依不舍地离去。洞里留下我和卫生员付良、文书李立民3名伤员和新兵吕辉。我和文书躺在地上,新兵吕辉把我负伤的脚放在他的身上,悉心地看着。鲜血不停地渗出,染红了纱布和绷带。我口渴得很,要喝水。卫生员严格得近乎残忍,每隔半小时才给两水壶盖水,湿润一下嘴唇,每半小时放松一下止血带,一会儿又捆上。他说,多喝了水容易引起出血,止血带捆久了,又怕血液长时间不流畅引起坏死。文书李立民胸部被弹片炸伤,幸而未伤及到内脏,亦无生命危险。卫生员付良不停地忙碌着照顾我和文书。钻心刻骨的伤痛,没有动摇我们的战斗意志,而是双眼紧紧地盯着洞外,盯着对面公路上步坦协同作战的部队。
山洞阴凉,新兵吕辉把雨衣盖在我身上,用体温温暖着我。但不时的炮弹袭击,使我想到这里是敌人的火力标定射击区,熬到16时多,我指挥付良、吕辉找到能作担架使用的竹杆或木棍,自制担架。一个小时后,文书李立民扶着木棍站起来,艰难地向洞外移动,付良和吕辉吃力地抬着我走出洞口,碰上二排长方兴,他左手负伤,带着队伍撤下来,班长曹佑喜带着炊事班的战士紧随其后。我立即告诉二排长方兴,赶快疏散队伍,撤离此地。班长曹佑喜安排两人背着文书李立民,自己带着 4名身强力壮的战士,轮流抬着我一路小跑。还没来得及离开敌人的火力标定射击区域,又碰上一阵炮击,战士们迅即放下担架,俯在我身上。班长曹佑喜的手臂被炮弹片擦伤,还有两名战士也负伤了,我大腿处又被一炮弹片炸伤。我大声地指挥着战士们抬着我,背着文书李立民一路小跑,迅速撤离敌人的火力区。途中,二排长方兴的腹部被炮弹炸空,连肠子都挂在树枝上。十几名战友一个又一个倒下,场面惨不忍睹。
天色渐渐暗了。我指挥战士们往正北方向行走,逢田过田,逢山爬山,逢沟涉水,走了约2里路,碰上团卫生救护部。我们几名伤员随团救护队运送到一个很大的、像大剧院一样的山洞。对伤员进行简单的处理,23时,我被担架抬上篷布汽车。在28日凌晨1时许,到达凭祥前线战地医院,直接送到战地帐篷手术室进行手术,在我拒绝截肢,并自己签字后,针头扎入我的肢体,几秒钟,我已完全没有知觉,睡过去了。
参加自卫还击战十一天,让我这个和平年代出生的战士经受了一场枪林弹雨的考验,我为有段打仗的经历而自豪,也为战友们为国家安全,义无反顾,英勇牺牲而敬佩,为激励人生直面荣辱,快乐地生活,特以此文,回首当年生死十一天,以缅怀战友,记住战争,记住友情。
(作者系岳阳市公安局巡特警支队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