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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毛致用二三事

来源:未知来源 日期:2015-03-31 12:00

回忆毛致用二三事

毛致用是岳阳乃至湖南高级别的国家领导人之一,也是我们家乡妇孺皆知的传奇人物。我和毛致用曾有过三次交往。

第一次是1967年5月,那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革命的重点由“破四旧”“批斗反动学术权威”转向“批斗党内走资派”。我是岳阳县一中(现岳阳市一中)六六届高中毕业生,毛致用是岳阳县委书记,也是岳阳县头号“走资派”。其实,我们这些从家门到学校门涉世不深的学生,对什么是“走资派”,为什么要发动“文化大革命”,都是一无所知,参加一些“造反”活动,纯粹是“跟风”,无非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三忠于”“四无限”。记得第一次认识毛致用是在一中大礼堂的批斗会上。参会的都是一中的学生 老师。毛致用是岳阳县筻口镇西冲村人,离我老家筻口镇漆市村只有15里路,小时候他上我们村读过私塾,土改时又在我们村当过秘书,村上的土改根子跟他很熟。我年龄小,在校念书,不与官方打交道,对毛致用只闻其名,从未谋面。批斗会由一中红卫兵主持。当年的红卫兵可威风啦!在一片“打倒”声中,毛致用被推上批斗台。看上去,三十出头,高高的个子,头发有些蓬乱,虽然显得很疲倦,但两眼炯炯有神。红卫兵使劲把头往下按的时候,他始终不愿低下高昂的头。会议的主持者好像没掌握多少“真枪实弹”,批斗起来显得苍白无力,结果被另外一派以“假批判真包庇”为由,抢走了话筒。最后,“批斗会”变成了红卫兵内部的相互攻击和指责,“批斗会”不欢而散。一个普通农民的孩子,没有念多少书,又没有任何政治背景,能够当上县委书记,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你不掌握他的“真凭实据”,你能“斗倒”他吗?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弄到了“九五战团”编写的《毛致用“罪行录”》。“九五战团”是岳阳县政府机关一些文人组成的造反组织,在当时众多造反派组织中,算得上层次口味较高的。我如获至宝,认真阅读起来,希望能够有更多的“发现”。我记得资料上大都是毛致用在各类会上讲话的文稿摘抄,不外乎是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恶毒攻击”毛主席和毛泽东思想;二是鼓吹煽动发资本主义“红财”。其中有一处讲到,毛致用攻击学习毛主席著作是“牵牛鼻子”。我是老三届的高中毕业生,还是懂一点语法的,觉得这话“文不对题”,一个县委书记的口里不应该说出如此牛头不对马嘴的胡话!于是,我决定找毛致用当面核实。要是现在,一个学生伢子,要见上县委书记一面,恐怕很难很难,但当时的红卫兵见官大三级,见毛致用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我们第二次见面,大约是 1968年的六七月份。当时的岳阳城里很乱,造反派内部分成“拥派”和“打派”,而且发生了“枪战”,还死了一些人。造反派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内部争斗上,自然放松了对“走资派”的监管。这时候的毛致用,看上去身体和精神状况好多了。我主动跟他拉家常,讲述我们村上的人和事,他很有兴趣倾听,不时地插上几句话,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地缘关系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再说,在那个变化莫测的时代,一个受人尊敬拥戴的县委书记,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罪人”,从 “天堂”一下子掉进了“地狱”,换成谁都不好受。过去对他毕恭毕敬的下级亲友,现在对他敬而远之。他也感觉很孤独,这个时候有人愿意和他交流,他当然很高兴、很开心!我把《罪行录》递给他,问他有没有看过,他点了点头,意思是看过了。我把资料上关于“牵牛鼻子”的内容指给他看,然后对他说:“你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吧?”他那张久违的笑脸一下变得阴沉沉的,看上去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他回答说:“‘牵牛鼻子’的话我说过,但他们曲解了我的原意。我是说:大家要学习领会毛主席的哲学思想,抓工作,要学会抓主要矛盾,正像牵牛一样,要牵住牛鼻子!”我读中学的时候就学过一些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常识,老师也曾在课堂上打过这样的比方,听了毛致用的解释,顿时恍然大悟。我又接着问:“那你讲的发社会主义‘红财’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他说:“这话我讲过,而且在很多场合上讲过。这是省里的精神,你只要到档案馆查一查就知道了。”后来,我真的上县档案馆查阅了有关资料,毛致用说的都是真的。《罪行录》上关于发社会主义 “红财”的所有言论,全部出自当时的省委副书记王延春在一次全省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和会议《简报》。我记得讲话和《简报》的重要内容和观点都用红笔圈上了。我全部抄录下来并与《罪行录》逐一对照,几乎是照抄照转。现在看来,这些言论也没有什么错,但当时可是“走资派”的“铁证”!毛致用的“罪行”完全是子虚乌有。撰写这本资料的人是“不知情”,还是“有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这时候,我才知道毛致用是被冤枉的,不但不恨他,反而同情、甚至佩服他。我喜欢读史书,知道历史上凡有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累其肤,劳其筋骨,甚至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西汉太史令司马迁,因为李陵辩护,触怒了皇帝被处以宫刑,这种刑罚不仅伤残身体,而且精神上备受侮辱折磨。可他以惊人的毅力,忍辱负重,终于完成了伟大著作《史记》的创作。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开始起义的时候,和兄长在一个部队作战,他的兄长被他们的顶头上司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他父母死得早,是兄长把他带大的,兄长遇害后他很悲痛,晚上睡觉的时候泪水常常湿透枕头。但他不露声色,把仇恨埋在心里,最后不但给兄长报了仇,还成就了一代霸业。我从毛致用身上也看到了这种能耐。面对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诬陷”和无休止的批斗,他没有徒劳地去分辨、去抗争,也没有躺倒不干、“搁挑子”,而是默默地忍受,等待时间和机会。一个对党、对事业没有坚定信念的人,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后来,我一有时间就去和他聊天,遇到不懂的问题向他请教,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1968年冬天,学校宣布停课,知识青年开始 “上山下乡”,我也回家务农,和毛致用失去了联系。

第二次和毛致用交往是1972年。这是我回乡后的第四年。我已经当上了大队党支部副书记,是一名农村基层干部了。这时候毛致用已经是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了。这时,我得了一种皮肤病,多次上县、乡医院诊治,不见好转,有人建议我上湘雅医院去看一看。这时候,我自然想到了毛致用。于是,我给毛致用写了一封求助信。一个星期后,毛致用给我回了信,并在信封里夹有湘雅医院党委书记、院长的亲笔介绍信,要我拿着介绍信直接找皮肤科的秦主任。捧着毛致用的来信,我不由得热泪盈眶。人家这么大的官,又是这么忙,这么快就回了信,而且安排得这么周到,这是我压根儿没有想到的。难怪我们乡里的人都这么说,毛致用非常“恋旧”,不论官当得多大,但他那种重情重义的品格,浓浓的“乡音”“乡情”一直没有改变!

第三次交往是2001年。和第二次交往,相隔近三十年,国家和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毛致用是全国政协副主席、国家领导人了。我也成了岳阳市政府一名处级公务员。这次是为策划岳阳铁山水库在主板上市,专程去江西省南昌市拜访毛致用,寻求支持。岳阳铁山水库是1958年开始动工兴建的,当时,毛致用是指挥长。这是岳阳乃至全省最大的水利建设工程。开始建库的出发点是农田水利灌溉。可现在已经远远超出这个概念了,还可以养鱼、城市供水等等。特别是为岳阳城区人民解决了生活用水的难题。人一天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喝水,水对人的生存健康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铁山水库已成为造福子孙后代的一颗光耀夺目的明珠!也正因为这样,市委、市政府才产生争取铁山水库在主板上市的想法。上市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概念新,效益好外,还要有“硬”关系。你想想,全国排在发行审查委员会名单上等待过会的企业知多少?我们自然想到了毛致用!因为,铁山水库是毛致用手里建起来的,是他老人家一生关注的事业。大约是6月初,由铁山管理局局长胡益强带队,泰和公司总经理黎明和我组成三人小组,受市委、市政府委托前往江西省南昌市拜访毛致用。黎明参加访问组,是因为泰和公司愿意为铁山上市承担费用。我作为访方成员,一是与我的工作业务有关,我是体改委副主任,筹划上市是体改委的一项职能;二是与毛致用曾有过一段交往。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我们三个人竟都是原筻口区的人,和毛致用是地道的老乡关系。我们是开小车去的,在庐山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就到了江西省委机关,见到了毛致用。我们三十余年没有见过面,真是久别重逢,百感交集。毛致用朴实厚重的模样没有变,只是两鬓斑白,脸上多了一些皱纹。他仔细端详了我好一会儿,非常关切地问我的病好了没有,现在干什么工作,村上的一些老人现在生活怎么样,有什么困难。他的记性真的好,我们村上的几位土改根子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点,他都能一一说出来。毛致用设家宴招待我们,弄了一桌子的菜,鱼呀、肉呀、鸡呀。毛致用特意介绍了其中的几道蔬菜。他说,这是他自己种的,施的是有机肥料,没有打药,是无公害的绿色食品。我们品尝味道也确实不错。我们三位不知是饿了还是因为饭菜特别香,狼吞虎咽,特别是那几碗蔬菜吃得精光,只剩下一点点汤汁了。这时,我看见毛致用把吃剩下的汤汁也倒在自己的饭碗里,拌着饭吃掉了。我不由得心头一热,哎!我们的老书记,至今还保持着省吃俭用的传统!我们在南昌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毛致用 夫人陪我们参观了南昌附近的一座水库,主要是看网箱养鱼,一边看,一边叮嘱我们,一定要把铁山的网箱养鱼搞起来,做好综合利用的大文章。过去我们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忘本”。在毛致用老人的心里,念念不忘的“本”,就是农村、农业、农民。这次专访很成功。毛致用对铁山上市饶有兴趣,答应向温总理汇报,帮助做一些争取上市的工作。

我们回来后,立即向市委、市政府作了汇报,也做了一些上市的策划工作。后来因为把城市供水这一块从铁山水库分离出来,涉及到债务和其它一些问题很难处理,因而放弃了铁山上市的计划。但是,毛致用却一直很关心这件事,有次到岳阳还把铁山管理局胡益强局长喊去询问铁山上市工作进程。胡局长后来对我说:“致爹(岳阳人都习惯这样称呼毛致用)对铁山上市,比我们谁都关心!他说他还专门找过温总理。可我们不搞了,也没有跟人家打一声招呼。致爹那天问起来,我真的好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作者系岳阳市原金融证券办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