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阅读

一位志愿军老战士的难忘记忆

来源:未知来源 日期:2015-07-09 12:00

一位志愿军老战士的难忘记忆

今年是抗美援朝入朝六十周年纪念年,我特地走访了我校志愿军老战士杨戟峰老人。 老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师,他今年78岁,1950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1年3月入朝参加抗美援朝战斗,1955年回国。在他的书房里我看到了一枚抗美援朝纪念徽章和正在整理的《云路诗选》,在我的恳求下,他捧起纪念章,打开了话匣子:

“每当我捧起这枚抗美援朝的纪念徽章,总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它把我带入了抗美援朝那难忘的岁月。

1950 年12月,我们湘西龙山里耶正在进行土地改革,新中国如旭日东升,正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我这个贫苦出身的农村孩子,已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十七军一四一师四二二团机炮连的一名青年战士,年方十八,风华正茂。部队完成剿匪任务,上级动员参加土改。这时接到军部命令,分散在湘西各地完成剿匪任务的师团全部汇集长沙待命。

军令如山倒,我们连夜开拔,经花垣到吉首,直奔沅陵,再经常德到长沙,一路步行,虽说一日两顿饭,但忘却了疲劳和饥饿,日夜兼程,辗转半月,步行赶到长沙。

在长沙,白天军训,晚上学习政治。当时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的战火已烧到鸭绿江边,美国佬就是要以朝鲜为跳板侵略中国,就是要帮蒋匪帮反攻大陆,企图把刚刚诞生的新中国扼杀在摇篮之中。在声讨会上,我们个个义愤填膺,有结合身世控诉的,有咬破手指写血书的,有位姓胡的战士,他说美国佬轮奸了他姐姐,逼得姐姐投资江自尽。他的控诉激起了全体官兵的仇恨,会场上,‘打倒美帝国主义’‘抗美援朝,保卫祖国’的口号一浪盖过一浪。

集训到了1951年3月底,一阵急骤的军号声把我们从梦中惊醒,部队开拔了。我们坐的是运牲畜的闷罐车,车箱里马粪味刺鼻,车箱人多,只有小小的窗口,连首长安排我们爬到窗口轮流吸口新鲜空气,战士们想的是早日赶到朝鲜杀敌报国,也顾不了车箱里难闻的味道。第二天赶到武昌,那时还没有长江大桥,人车分乘渡船过江。过了江又上火车,车轮滚滚,四天四夜,部队到达祖国边关安东市。

到达安东的第二天,敌机就来轰炸我们。安东是祖国去朝鲜的大门,是援朝军需物资运输的大本营,我军部署的防空火力很强,敌机扔下几枚臭弹算不了什么,只能更加激起战士们的愤恨。晚上,我还在自己的小日记本上写了一首破‘律诗’:

车飞电闪力无穷,万里行程几日中。

才在长江充过客,又经黄水化腾龙。

平原远跨穿朝雾,旷野遥抛逐夜风。

援朝抗美图疆靖,师会边城渤海东。

我们抱定以身报国的心愿,个个摩拳擦掌,望着鸭绿江的浮桥,我们的心早已飞向朝鲜三千里江山。

按照常规过了‘五一’节,才发夏装,只因朝鲜战场上交通被敌人封锁,军需运输十分艰难,为了减少供给的压力,五月夏装,四月初就提前发给我们。有两套苏式军装,两件衬衣裤衩,还有解放鞋、布带、绑腿应有尽有。到了黄昏,部队趁夜色跨过了鸭绿江。鸭绿江南岸是朝鲜的新义洲,白天敌机轮番轰炸,炸得青山光秃秃,田野到处是弹坑,没有一条成形的路,没有一座完好的桥,难找到一间像样的房屋,这就是美帝国主义在朝鲜三千里江山写下的‘杰作’”。

我望着老人那双慈祥的眼睛,此时眼眶里充满了对美帝国主义的仇恨,他喝了一口茶,又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为避免敌机轰炸,部队只能夜行军,我们翻山越岭抄小路前进。虽是阴历三月,一弯新月挂在天边,但部队在树林穿梭,却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们的背包上都插有一把铁锹,上面系一条白色毛巾,就以毛巾引路,在林间蛇行。夜行军第三天,我们走上一条炸废的公路,突然敌机来了,一串串照明弹照得大地如同白昼,连排干部立即指挥就地隐蔽,并命令重机枪对天射击。我的身边正好有一辆炸毁的卡车停在路边草地,我就趴到车底下隐蔽。班长大喊:‘赶快离开,敌机炸的就是汽车!’说时迟那时快,我刚刚滚出车底,一个炸弹就把汽车炸飞了,幸好班长捡了我一条命。

部队行进到第六个晚上要过清川江,无船过江,部队必须从公路大桥通过,而这座桥正是敌机骚扰最厉害的地方。为了使通过大桥的时间最短,部队损失最少,首长命令以连为单位快速跑步过桥,要求每位战士跑步的间隔距离不少于三米,万一敌机轰炸,可以减少伤亡。我们起跑的地方离大桥还有一公里,跑步前我们互相叮嘱,背包松没松,鞋带紧不紧,水壶挎包带子长短是否适当。连长一声令下,我们就如脱缰野马直奔清川江对岸。过桥时,敌机果然来袭击,耳边只听到轰隆轰隆的炮炸声,泥土石块打在身上也不感到痛。我军的高射炮一齐对敌扫射,曳光弹一串串往上飞。此时,生和死我们早已置之度外,一个劲往前冲,越过这条生死线。待跑到指定地点,我们一个个成了灰菩萨、血菩萨。我的一双大脚趾被石头踢得血肉模糊,脚趾片也不知去向。

过了清川江,我们奉命到肃西西海岸边修飞机场。敌人封锁得很严,铁路桥、公路桥都被炸毁,武器弹药的供给都十分困难,生活必需品更是供给不上。为了防止敌机空袭,除炊事班不得不在破房子做饭外,所有人员都在野外安顿。每个人在营区选一个地方挖个防空洞安身,每个防空洞间隔不得小于五米。西海岸地势平坦,土质不松散也不十分坚硬,挖个掩体猫耳洞并不难,我们每个人很快就挖好了自己的猫耳洞‘安乐窝’。

每天黄昏后,我们出发去修飞机场,天亮前赶回营地,吃过早餐就各自钻到‘安乐窝’躲避敌机轰炸。我们机炮连的任务是修机场的机库,也就是用草袋装上沙石泥土堆砌库房。由于是夜间作业,至于机库已修成乍模样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抓紧苦干,衣服湿透了,手指磨破了,衣服挂烂了,什么腰酸背痛全都不在话下,干了一通宵的活,啃个大窝头,在‘安乐窝’美美睡上一觉,醒来又是生龙活虎的战士。最难受的是白天,下午睡醒了,这时肚子叽哩咕噜闹起别扭来,我们就在洞边挖树根嚼充饥。外面敌机狂轰滥炸,炸得灰尘呛鼻,而我们只能躲在猫耳洞干着急,真恨不得插上翅膀冲向蓝天与敌人决一死战。

由于长期在猫耳洞见不到阳光,加之吃窝头野菜,很少见到油水,我们营养不良,都患上了不同程度的夜盲症,不仅看修的机库两眼一抹黑,甚至连路也看不清了。战士没有眼睛还能打仗吗?这可急坏了部队首长。军部一方面抓紧军需物质的运输,一方面派后勤部卫生队医生下到各连。后勤部医生带来了一些维他命之类的药品,由于交通封锁,战士营养补充只能自想办法。根据医生指导,我们一方面用松树针煮茶喝,一方面到田里去捉青蛙。捉到青蛙之后当即从嘴巴处撕开,把它的肝抠出来,塞进喉咙,两眼一闭活吞下去,再喝一口松毛茶去腥味。后来青蛙少了,我们连青蛙皮也不去掉,连皮带骨一口活吞。猫耳洞里我还写了一首诗记述当时的情景:

浓煎松叶当茶饮,生剥蛙肝作药吞;

战士金睛不可误,营养未济我专寻。

说来也真有效果,经过一个多月对青蛙的‘扫荡’,青蛙家族遭到空前浩劫,而战士的夜盲症也渐渐地好转了。到1951年‘八一’建军节,部队伙食已改善了,我们可采野菜包肉饺子了。这时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我们部队要上火线杀敌立功了。

1951 年9月,敌军发起秋季攻势,我们团奉命到达铁原前线防守天德山阵地。铁原是首尔京畿道北边重要门户,铁原以北是我军据守的高山峻岭,这里有天德山、夜月山,海拔都在500米以上。天德山南面地势低平,被敌人盘踞,敌人的一切活动尽在我军视野之中。因此,敌军想不惜一切代价争夺天德山一线阵地。

我们二营五连有一位响当当的英雄连长,他叫杨保山,黝黑脸蛋,五短身材,当排长的时候因杀敌曾获得‘杨保山英雄排’的光荣称号,这次反秋季攻势守护天德山要地,任务就自然落到我们英雄五连的肩上。我所在的五连炮排阵地设在天德山西北一条岭脉上,岭高418米,称为418高地。这里漫山遍野都是洋松林,洋松还没落叶,树高林密,郁郁葱葱,便于隐蔽。我们赶到418高地,马上构筑工事,架好迫击炮座,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敌人炮灰上来。此时已是9月中旬,敌人已对天德山发动了几次进攻,都被我英雄五连压下去了。为了保存火力,我炮排暂不发炮,以免暴露火力。

9 月28日,敌军野马式(F16型)飞机突然对我418高地进行轰炸,敌军重炮群也不断向我高地射击,炸得稠密的洋松林都成了树桩,凝固汽油弹烧得418高地成一片火海。敌军的狂轰滥炸是大举进攻的前奏,我们摩拳擦掌,屏住呼吸,等待敌人进攻时一定稳准狠打击敌人。果然,待炸了一个多小时后,敌人顺着炸出的弹道一个一个向山上爬。‘开火’!排长一声令下,我炮齐发,密集的炮火炸得敌人尸体横飞,弹道里堆满了敌人的尸体,看到敌人的断肢残臂还在燃烧,我们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那些未死的残兵败将仍然被逼着向山上冲,我们跃出工事与敌人拼刺刀,杀得血肉横飞,美国鬼子嗷嗷大叫。正好六连援兵也赶上来了,我军以势不可挡之势又一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天德山那边战斗打得尤其惨烈,敌军的空中炸弹,地面炮弹像下冰雹一样,炸得天德山寸草无存,血流成河,我们英雄连连长杨保山率领全连战士苦守阵地三天三夜,最痛心的是杨连长在指挥战斗中身先士卒,英勇牺牲。

保卫天德山战役一共打了十多天,消灭的敌人横尸露野,共计500多人。我军的伤亡也很大,全连230人,阎指导员最后清点人数,只剩下32人。我的一个苗族老乡,在湘西与我同时入伍,这一次也牺牲得非常惨烈。”

说到这里,杨戟峰老人两眼噙满了泪水,他说:“毛主席称刘胡兰同志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我们的连长、我们的战友为抗美援朝英勇献身,他们也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典范。1951年10月1日国庆节,我们在418高地休整待命,空闲,我写了两首诗,纪念这次殊死的战役。”杨戟峰老人翻开他整理中的诗词集《云路诗词选》,我们读到他的佳作《天德山保卫战纪实》:

榴弹隆隆野马旋,天倾地裂漫硝烟。

千年古木千株断,万顷青纱万处燃。

道路纵横多有损,堑壕交错已无全。

贼兵毕露凶神像,捋袖摩拳步步前。

空间地面大循环,滥炸狂轰又一天。

只道唯存冈上土,不知更有洞中仙。

炮灰丑态倾巢出,战士玄机附耳传。

进犯三番全溃败,尸横野壑未能迁。

天德山战役只是抗美援朝千千万万战役中的一个代表,掷革命的头颅,筑和平的坚塔,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不正是杨戟峰老人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吗? 老师向我索诗,这可难住了我这位外行人,面对尊敬的老人,为了助兴,我只得写几句,也作此文的纪念:

人生最美十八春,抗美援朝保和平。

行军炼就铁脚板,出击跑出风火轮。

猫耳洞里恨成铁,天德山上血染尘。

革命前辈洒热血,遍地鲜花祭英灵。

 

(作者系岳阳市四中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