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辉

 

抗日时期我家所在的湘阴县河市乡河市街，位于湘江、汨罗江、洞庭湖交汇地带。1939年9月至1945年5月，日寇4次犯湘，制造了在湘五大暴行，其中的“营田惨案”发生地营田距我家仅13公里，“营田惨案”中，日寇“杀害无辜百姓800余名，杀害国民党官兵600余名；烧毁房屋300余栋，计1700余间……尸横遍野，残垣断壁。”包括河市街在内的营田周边一带深受其害，史载：“营田附近村落，亦被炸光，即独立之树或森林，敌亦密集
扫射。”

我出生于1934年，童年中有六年是在恐惧的“躲兵（日寇）”中度过的，其中记得比较深的是1944年及以后的事情。 

1939年，日本鬼子占据了岳阳县麻布大山，离我家只有百来里路，此后日寇不时南下侵扰。1944年5月的一天，河市街上的乡亲们惊慌了，说日本鬼子快来了，就在前面抓人打人杀人，要赶快躲。为了“躲兵”活命，奶奶、父亲、叔叔、婶婶、我和弟弟全家六口，在父亲的带领下，急忙加入“躲兵”队伍去偏远农村躲兵，我当时感到奇怪，问为什么要“躲兵”，父亲说这是日本鬼子的兵，他们来了就要抓人杀人，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知道，“躲兵”就是躲日本鬼子。

记得那天早上，一家人拿着日常用品，其中叔叔担箩筐，一头放东西，一头坐我4岁的弟弟，急忙往农村“躲兵”。这一天走个不停，沿途经过刘家堤、罗家巷、史家屋场、石子干等8个地方，不断听到老百姓传递消息，说日本鬼子跟在后面追，越来越近，我们也越来越害怕，一走就是40多里，一直到傍晚都没喝水没吃饭，我和弟弟又饿又怕又乏力，一边走一边哭。这时父亲安慰我们，说茶亭子快到了，那里有我们的熟人，到了就有水喝，就有饭吃，我俩听了心情好了些，感到有奔头了。

又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天上嗡嗡的飞机声，老百姓惊恐叫喊，万恶的日本鬼子竟然用机关枪向“躲兵”的老百姓扫射，老百姓四处逃散……飞机过后，当地人告知，机枪已打死2人，打伤3人。此等情景使我们惊恐万状，更不巧的是，我父亲无意抬头一看，日本鬼子已经进村，前面正在抓人打人。这时一位当地群众在喊：“快进我屋里来！”我们20多个人一拥而上躲到他的屋内，他则迅速搬来一只大柜，把藏人的房间门堵住，不让鬼子看见。刚躲进房里，几十个鬼子冲了进来，对着几个未躲进房子的人，不停的叫喊：“斯啦！斯啦！（要杀人）”鬼子一边叫，一边拖着那几个老百姓就往外走，他们虽然挣扎了一会，但最后还是全被抓走了。那些鬼子走后，路上传来鬼子的行军声，更多的鬼子源源不断地开往长沙方向，通宵都是鬼子的铁蹄声！

这时，躲在房子内的人，十分恐惧，一些小孩饭也没吃，水也没喝，更可怜，人们低低的哭声、骂声也出来了。我们几十个躲在房里的人，吃、喝、拉、撒乱在一起。虽然有人想往外走，又怕遇到鬼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刚有一点毛毛亮，我父亲认真听了一下路上鬼子行军的声音，感觉到走完了，就带着我全家人离开房间，继续往牛口塅方向寻找新的落脚点，一家人在牛口塅躲了12天才回家。

我家幸免于难，但我的邻居欧阳春南一家却是非常不幸，在“躲兵”中被日本鬼子发现，全家5口人，父亲脑壳被砍伤，鲜血直流，造成重伤，2个哥哥被俘，被鬼子在颈部、头部砍8刀死了。

在家待了一段时间，时局也平静了一些，为了一家生计，我父亲和伯伯商量后，租了一条船装上红薯去武汉做生意。不巧的是船行至城陵矶，被鬼子发现，鸣枪示警发出检查讯号，父亲和伯伯无奈停船接受检查。鬼子一上船，不问青红皂白，一边查，一边打，而且越打越凶，由站着打到仰着打，到最后吊着打，更可恶的是，站在旁边看的鬼子还哈哈大笑。几个小时的毒打折磨，父亲和伯伯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晕死过去。尽管如此，鬼子还不放手，用冷水一桶又一桶往他们身上淋，继续毒打，一次又一次往死里推。又过了数小时，夜深了，鬼子把人丢在船板上，不加理睬。这时除值班鬼子外，都休息去了。夜更深时，伯伯慢慢苏醒，他是驾船的水手，水性好，他对我父亲说要作好准备，趁哨兵交接班时，就从船底下水，用“扎猛子”（头扎进水里在水下游 ）的办法逃回去。父亲和伯伯按此办法瞅准时机逃离了船。鬼子发现人不在，就往水里开枪，但也无济于事。父亲和伯父逃出虎口后，回家治疗了一段时间，父亲幸免一死，伯父终因伤势过重，不久就死了。

鬼子侵占湘阴后，扶植成立“治安维持会”和湘阴县政府，虽然时局稍有缓和，但鬼子还是经常四处打掳（烧、杀、抢、奸、打），老百姓深为痛恨。一次，一群鬼子在“太君” 带领下，到河市谢家屋场打掳，正在捉鸡抓鸭、赶猪牵牛时，被八路军南下支队杨宗胜部发现，突然向鬼子开火，鬼子猝不及防，被打得丢盔弃甲，逃之夭夭。可笑的是，为首的“太君” 头上的铜帽被打掉，受了轻伤逃窜了。鬼子在返回军营时，一边走，一边看，一副很受气的样子。我们几个小孩子觉得可笑好玩，跟在后面同样发出“呼、呼”声音。不巧被几个鬼子听见，受了刺激，端着刺刀转身向我们追来，在危急情况下，瞧见缝纫师傅正铺着大桌子在做衣服，我们小孩子像泥鳅一般从缝纫桌子底下钻过去，一溜烟地跑到三泰屋场内一间房里躲起来，鬼子因钻不过桌子，追之不及。

日本鬼子在那次打掳受挫后，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一天半夜时分，河市街附近发生激烈枪声，枪战声超过半个小时。第二天早上，我们到交战地去看，才知道是日军袭击八路军南下支队六支队的战士，在公乐垸堤下，双方死了5人，其中八路军阵亡3人，击毙日寇2人。

鬼子不仅在地面上找机会报复，有时还派出飞机进行侦察报复，对可疑目标或平民设施扫射。一次，我们就在三泰屋场内的一个补习班里补课，正在上课时，忽然空中传来嗡嗡的声音，鬼子的飞机在补习班屋顶盘旋，老师立即叫同学们躲在桌子下面。刹那间，一架飞机用机关枪，从学校天窗口扫进来六七颗子弹，3名同学顿时流血负伤，我的书桌也被打穿了。这时哭的哭，跑的跑，补习班一下子闹翻了……第二天，学生怕读，家长怕送，老师也担心学生安全怕教了，补习班只能关门了事。

童年的“躲兵”岁月逝去近70年，可那日寇猖狂、铁蹄蹂躏的记忆却总是挥之不去，我常常祈祷，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早日实现，日本军国主义永不复活，屈辱的历史永不重演，和平之花处处盛开！

 

（作者系汨罗市人大常委会原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