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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侵略我家乡的回忆

来源:未知来源 日期:2017-02-07 12:00

许光仁

 

19399月至19445月,中日4次湘北会战中,汨罗江南岸的新市镇是日军从岳阳南犯长沙的必经之地。据史料记载,新市街4次沦陷,4次遭受破坏,日本鬼子放火烧街4次,仅新市街被杀和被迫外流人口达1000余人。其中,最大的一次屠杀是在1939年,新市街被屠杀平民500余人,史称“新市惨案”。

我家在新市镇合心村,系原湘阴县武昌乡第十保藏书团邹家屋场,离新市街不远。1941年,我9岁,当时邹家屋场共9户人家,我家9口人,有祖母、父母和我们六兄妹。那时起我对日军侵略家乡记忆深刻,记得9岁那年我首次外出躲日本兵时,父亲挑一担行李,我用两个提桶挑着炉锅碗盏,母亲抱着妹妹还要背东西,一路逃至密岩山方家洞蓝家大屋(现属白水镇)。当时,有两个妹妹患病,无医无药,定娥妹不幸死亡,父亲抱着她去掩埋时,四肢还在摆动。嫦娥妹留了一条命,落个说话不清的后遗症。虽然无比伤痛,父母亲还是说:“住在别人家,不能哭,人家信禁忌。”

1941年至1942年,先后两次“躲兵”,年轻人每天一早就向更远处跑,晚上才回。跑不快的小孩和老人则几十人躲在一间房子里。日本鬼子来了我们不声不响,有时鬼子找老人要“八哥大”(香烟)、“咸盐可干”等。有一次,我和许明月被掳,老人们跪地求饶未准。当天下雨路滑,鬼子叫我提个盐罐子跟着走。我光着头出门,注意记方向。一路上鬼子掳了不少人挑担子,如果有人喊挑不起,鬼子就给他加重一砣……当天傍晚,我凭记性跑回来了,许明月跟着搞了七八天才回,后来我父亲被掳,搞了20天才回。自我和许明月被掳后,我俩也要天天往外逃。有一次,我躲在一座大山里,正中午了,不知归路,放声大哭,幸亏堂兄登明哥听到把我带回来。那天下午,母亲一手抓住我同她躲在金井洞里,躲了整整一下午一整夜。次日早我们出来时,鬼子正放火烧屋,在坪里拍手哈哈大笑。我堂伯父欲提水灭火,鬼子不准,同屋的邹清泉要救火,鬼子恼怒将他杀死,肠子都洒在地上。本屋场被杀的还有邹送卿,死在田里,挣扎时把禾苗都探死(俗语:即压死)一大块,真是惨不忍睹。事后站在我家门口,就能看到屋场内外的近20栋屋,被烧掉了绝大部分。

当时日本鬼子实行“三光”政策,见了劳动力就掳为“苦力”(夫子);逃跑的就“搏落”(用枪打),未跑的不顺从他就用刺刀杀;见了妇女就“晒谷”(强奸);见了猪、牛、羊就咪息(杀),有的只砍了一二条腿,或只剜了一块肉还活着,家畜都惨鸣不已;进了屋,能拉动的物品就抢走,拉不动的就打烂,未打烂的菜坛子就撒尿、拉屎。当时不少人家做了夹墙藏东西,鬼子到处打洞寻找,有所获便罢,否则放火烧屋。

因害怕“三光”中的“抢光”缘故,稻子成熟了,不敢下田收割。少数胆子大的,晚上偷偷回来割点稻穗,绝大部分稻子在田里发芽,红薯烂在地里,普遍冒饭吃,只能吃杂粮野草。1942年新年时,邹家屋场全靠我堂兄登明哥借来一斗多米,每户分两升米过个年。新年后,劳动力都躲在外地未下苗,田土全部荒芜。

直到1944年下半年,日军留有少数驻兵,地方一些人出面组建“维持会”,“三光”稍有缓和,人们才陆续回来。因日军施行细菌战,加上无医无药,乡亲们都患了全身奇痒的“老疮病”,多数人染病不轻,我家又死了立娥妹,回到邹家屋场的小孩共死了4人。此时的生活仍不安定,也无来源,仍需注意躲避。首先要躲飞机,白天要躲进山林,晚上不能点灯,怕暴露目标。其次是要躲打掳,屋场每天要几个人放哨,鬼子来了就发出喊声,往外地逃或躲进山林。当时新市街被炸,烧成一片废墟,不少人去捡废铁卖钱营生,我也参与了。一次,飞机空袭,我躲在汨罗江边一棵大树蔸底下,机关枪子弹像雨点一样落在我面前,炸浮桥的木片四处飞溅……艰难的时局中,我还学会了编草鞋、搓草绳、编棕叶扇以济营生。最头痛的是冒盐吃,有钱无市,偶有一石谷(10斗)就拿去换12两盐(16两为1斤)。连粮食都换不到盐怎么办?一是挖地皮,用墙脚陈砖熬硝盐;二是拿鸡蛋到“维持会”去换盐,我曾去过多次。

“三光三光,地罢田荒;推子歇息,磨子遭殃;走路叹气,坐得抓疮。”“日本鬼子一把火,白骨成堆无人埋。”这是当时广泛流传的民谣,也是对鬼子暴行的真实写照。抗战结束后,我听说新市街一位靠挑水营生的人叫张早清,整天一担担挑着尸骨倒入一个民间捐资修建的塔内。这个塔在新市的梅家桥附近,塔名为白骨塔!

虽然烽火硝烟已散去近70年,但童年血与火的记忆,生与死的博弈,时时如警钟响起:苦难永不忘,中华当自强!

(作者系汨罗市政协原副主席)